前几天,回老家吃侄孙娃生日酒。以往逢年过节回家祭祖扫墓,只到后岗遗地里,来去匆匆。多年没到村里去,正好趁此机会走走看看自己魂牵梦萦的故乡,以偿夙愿。
进村后,几经绕弯,找到堂哥院子,在树荫处停下车。堂哥迎进客厅,里面已座满五六桌吃酒席的人,一大半是陌生面孔。六十七岁以上的近门和邻居,凭着依稀印象,还能叫得上称谓,都已白发苍苍,满脸皱纹,垂垂老矣。大家互相虚寒问暖,有一两个远门老哥闪着混浊的泪花说,这次见面,以后可能就见不着面了,说得自己心里也酸酸的。
简单用过餐后,在大侄儿陪同下,先到村里转转看看。本家二三十户,世代聚族而居,住在村北头。现在年轻人大都外出谋生,只剩下老弱病残守候着家园。村里二层平屋、瓦房和一两座土坯房杂陈,一家一户宅院较大,相离较远。房屋四周树木茂密,遮天蔽日。几户人家,大门常年铁将军把守,院墙半圮,院内长满大半人深的树苗和野蒿。
小时候居住的三间土坯房,早已荡然无存。老宅基上,是远门建起的二层楼房。村北边的大水沟,干涸无水,变窄变浅,长满树苗和野草。村东北角的大堰塘,也已填平,种上蔬菜和花生,只剩下最东边的小干坑。只有塘南边现存的竹园和一棵老连树,见过我小时候,在堰塘洗澡,洗衣,摘菱角,捞猪草,逮鱼,摘藕叶身影。村中间东边的老井已填,成为宅院。乡亲们吃水用水,靠打几十米深的机井抽水。睹物思旧,感慨万千,一种沧海桑田般的感情涌上心头。
出村,沿着新修的U型渠和铺的碎石路北行,路东原来的大宽沟,同样干崩崩的,长满灌木杂草,靠沟边母亲的自留地菜园,也变成耕地,眼前闪现母亲当年辛勤操劳样子。路西边生产队的新打谷场,已成一片庄稼,社员们顶着烈日,戴着草帽,搭着毛巾,拿着桑叉,挥汗如雨地打麦扬场的情景,晃若昨天。路边几棵的穿天杨,热风中,绿叶发出哗哗响声,枝头几只花喜鹊喳喳叫着,似欢迎故人的归来。沟坎上,一丛丛,一窝窝白色莲篷状野胡萝卜花,开得蓬勃旺盛。花丛中,蝴蝶们飞来飞去,追寻着逝去的春天,犹如我此刻归来寻找旧时的时光。
从田地中间,沿抬水渠向河边东行。原来宽大的土渠,现在也被改造为窄小的U型渠。渠埂渠坡变成地和路,种上庄稼,和长着艾蒿野草。渠道两边当年的田地里,割麦,插稻,掰包谷,摘绿豆,挖红薯,送土家肥,留下过我小时候的辛勤汗水。来到东排子河边,原来河滩一大片柳树林,都已变成耕地,只有两头绿杨成林。既是原来芳草萋萋的河坡,现在也都种了庄稼。河水静静地流淌,泛着涟漪,不再清澈见底。水里不见了成群结队的青黑色小鱼,自由自在地来回游动。水中也不见浮萍红花和蜻蜓们徘徊的身影。河水失去当年清冽甘甜味儿。当年夏季的小河,两岸绿柳茂盛,水草丰美,使碧绿、明亮、清澈的小河,显得窄小。如今,既是盛夏,也显得空旷,甚至有点荒凉。这条承载了我小时候多少欢乐和幸福的小河,早已变了模样。
站在渠首远眺,一个个村庄掩隐在夏季的青纱帐和浓荫里。一望无际的田野上,都是不到膝盖高的玉米苗,在中午的烈日下,绿叶半卷,热风中,泛着碧辉银光。近处几行看起来茁壮的芝麻苗,耷拉着嫩尖和绿叶。赤日炎炎,热浪滚滚。田地龟裂,庄稼干旱。中国这么大的地方,远水难解近渴。眼前的蓝瓦抽水机房,却不见电杆电线。绿色田野上,纵横交错的灰白色的笔直U型渠,干崩崩的,此刻分外剌眼。几千年来,中国多少人渴望能实现改变靠天吃饭的命运,如今看来,还是一个一时半会难以企及的梦想。
少年时代,怀着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还有朦胧的憧憬,外出求学。渴望有一天学有所成,造福桑梓,改变家乡贫穷落后的面貌。多少年过去了,梦想还是梦想。带着满身的疲惫和创伤归来,寻找旧梦和慰藉与力量,心里不胜愧疚和仓皇。先人们的期望和乡亲们的叮嘱,似乎还在耳边回响。西方遥远的地平线上,透过迷茫的云雾,闪烁出几缕绚丽的霞光…….