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夜来南风起,小麦覆陇黄。”前几天下乡看到已有小麦开始收割。一家一户,几十亩上百亩的小麦,收割机半天或一天,就已收割毕,地头早有等待收麦子的,麦子不用往家里拿,已换成花花绿绿的票子,装进腰包,感叹现在的麦收省心省力,不由得想起大集体时,社员们收割麦子忙碌劳累情景。
那时,麦子长得半人高,没有现在的收割机,麦收都是靠人力。我在上中小学,遇到麦收,学校都要放抢收、抢种、抢打“三抢”假。农谚有“人误地一时,地误人一年”之说。麦收时间,天刚麻麻亮,队长就从村南高喊到村北“割麦了!”。社员们带着丰收的喜悦,带着前天晚上磨好镰刀,来到麦田地头,一字排开收割起麦子来。只听一阵阵沙沙的割麦声,一袋烟工夫,身后是一大片割倒的黄金小麦。然后由几个身强力壮的男社员,镰刀别在腰里,蹲着捆麦,然后竖起,一个个、一排排麦个,像哨兵,昂首挺胸,站立在收割后的麦地。
割麦还是有讲究的。好割家,人侧身,腰半弯,左手揽麦,右手执镰,镰刀贴近地皮麦根,一镰刀割一步长一行麦,割三五行就是一大抱,放在麦腰上,再割。割得省力又快,还麦茬浅。当时啥都缺,麦茬浅,意味着麦秸多,烧饭的麦秸柴火多。
割麦又是个累人体力活,割个几个钟头,累得人腰酸背疼,感到腰都直不起来。队上有个个子大的,割上一阵子,就仰躺着田埂上,直直腰在割。队长看他那个痛苦劲,就安排他只捆麦个,和码麦垛。割麦最难熬的是快晌午时间,头顶着火辣辣太阳,人又饿又渴,社员们一个个脸上晒得又黑又红,浑身汗水湿透。为了抢收抢种,再苦再累,社会员也得忍着。当时我们生产队有千把亩麦子,好割麦的,一天也不过割一亩多,一个麦季得割十来天。一个“三抢”下来,每个社员都得蜕层皮,掉几个肉,像打一场战役。
有一年麦收假,我才学割麦子。麦叶子划得脸上,肚子上,胳膊上,到处都是血印子,汗已出,蜇得滋辣辣地疼。时间不长,手不磨出血泡。收工时,已是满天星光,凉风一吹,汗湿的衣服,已结成一层细密的白色盐粒。当然,苦中有乐。割麦中途,也能遇到意外的惊喜。有时,捡一窝野鸡蛋。有时,还能捡到一窝还不会跑的野兔崽。有时,摘到缠绕在麦杆的羊奶子和长在麦地里能吃的野草果。
一次半夜里,劳累了一天社员们刚躺下,天上突然电闪雷鸣,队长一喊,社员们又一骨碌爬起来,失急慌忙地跑到麦田里码麦垛。在闪电的映照下,无数的麦个,被码成一座座小圆山,雨却没下成。社员们又跌跌撞撞撞回家,刚眯糊会,又被喊起来割麦,社员们走路都在掺瞌睡。
"农家少闲月,五月人倍忙。"麦收时节,大人小孩都派上用场。满头白发,走路颤颤巍巍的小脚老奶奶们,为麦收的社员,送来用瓦罐煨熟的蚕豆,铁锅蒸的粗面馍。光着黑脊梁,系着布腰带,穿着黑粗布裤,脚穿黑圆口鞋的老头们,为社员们挑来几担漂着竹叶和柳叶的解渴温茶。上小学的儿童们,由一位女老师领着,拎着小竹篮,拾拣掉在地里的麦穗,颗粒归仓。
当时,公社机关单位和其他公职人员,农忙时也被安排下来支农。一次有一女营业员戴着新草帽,身穿白底碎花衬衫,肩搭白毛巾,手拿崭新镰刀,像模像样来帮我们生产队抢收麦子。捏着一撮麦杆,如割稻草一样,割得麦茬高低不一,半天也割不了二分麦子。但人家响应政府号召,精神可嘉。中午吃派饭,到堰塘洗脸,把手腕上戴的上海牌手表忘在洗脸处。吃完饭想起着急时,有人捡到送地来,她感激得要掏几块酬谢人家,可捡表人死活不要。农民的纯朴,善良,由此可见一斑。
岁月荏苒。转眼四十年过去了。当年麦收时节,神州大地,男女老少齐上阵,一派热火朝天,繁忙紧张的“三抢”景象,渐渐淡出于人们的视野,如一幅黑白画,深藏于农耕文化的史册之中。现代农业机械化,现代农业,已将农民们从延续了几千年繁重的收割劳动中,解放出来,使农民成为新式农民,也开启了新的农村生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