汉水烟柳
百年老人的风雨人生
散文  2016年01月10日  阅读:883

隆冬的一天,在政协文史办安排下,我们一行几人来革命老区袁冲乡土地岭村二组毛沟村,采访百岁老人——毛王氏。

毛沟村座落在山沟,有二十几户人家。我们的到来,打破村庄的宁静。在村书记张克群和组长毛宏太陪同下,我们带着政协文史办一点礼物,来到老人的家里。老人的儿子——76岁的毛玉声开门接待了我们。趁着毛玉声伺候母亲吃早饭的时间,我们观察了老人的住所。这是一栋三间土坯房,土墙面高凹不平,土得掉渣,一些部位歪斜裂缝,瓦椤上枯草随寒风摆动。堂屋地面坑坑洼洼,陈设简陋,老人住在里间,光线昏暗,床连灶台,被褥破破烂烂,看起来有些寒酸。另一间里屋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落满灰尘农具与杂物。

听村民组长毛宏太介绍,这房子是老人借住一户本家的。人家搬进城以后,房子空着,老人原来在后岗上的瓦房倒塌了,无力再建,只好寄居这里。我们问毛宏太老人家里还有什么人?毛宏太叹息道:“老人有三子一女,三个儿子都是终身未娶,女儿嫁在柳树湖。老二,老三都已去世,现在只剩下大儿子与百岁的老母相依命。”大家对老人这样的情况不解时,毛宏太继续说:“老人丈夫是当年袁书堂领导建立毛沟党支部八党员之一,建国初期土改,和清匪反霸,因为建光化县县长袁良栋事件牵连,被定为叛徒投机分子,时间不长去世。屋漏偏遇连阴雨。接着家庭又被划为地主成份,勤扒苦作和省吃俭作盖起来的砖坯四分院,也被分给别人,娘伍个作为地富反坏右家属子女,被迁到光化办韩沟接受劳动改造。

离开世代居住本乡本土,又是地主成份,在那个运动频繁年代,老人白天参加生产队劳动,晚上作为地主婆被拉去接受批斗,成份不好的关在一起,还让互相抽脸打耳光,美其名“以毒攻毒”,极端的时候,在会场上被民兵连长和红卫兵拳打脚打,‘只许老老实实,不许乱说乱动。’几个子女在政治上受到歧视和不公正的对待,走在人跟前抬不起头。在生产队,只有干重活累活的份,没有上学,招工,参军没有份,甚到有损坏生产队公物的事,他们成了第一个怀疑对象,接受审问和批斗,给他们心灵造成的创伤和留下的阴影,难以磨灭。兄弟们原来定的娃娃亲,此时反悔退婚。在那个唯成份论的年代,谁肯让女儿嫁给地富反坏右的家庭子弟?真那样做,岂不是将女儿往火坑里推?

七八年、七九年平反和摘帽后,娘几个才搬回原籍,东拼西凑和乡亲们的帮助下,盖了一座土坯房,分田到户时,生产队给了几亩薄田,维持生计。这时,弟兄三个,老大已经四十出头,老二老三也已三十多岁。有热心的乡邻和亲戚朋友,为老人老二老三张罗着说个媳妇,成个家,也有几个姑娘与弟兄俩见了几次面,终因弟兄俩前些年的经历造成心理压力大,心灵的创伤一时半会无法愈合,变得性格孤僻,寡言少语,不能交流沟通而作罢。十几年前,弟兄俩相继下世,走完孤独,凄凉,艰难的一生。”

正在我们同情老人及其一家坎坷、曲折的遭遇之际,老人吃完早饭。在我们采访组的安排和帮助下,大儿子搀扶拄着两个拐棍的母亲,来到屋外,慢慢座在门前三把椅子中间。老人身体弯曲,头戴针织灰色线帽,身着深蓝棉袄外套桔黄花格罩衣,一双缠过足的小脚穿着尖角绣花棉鞋。凌乱的头发灰白,也许久不见强光,也许看到这么多人来看她,一双看来还很有神的眼睛,泛着泪光。一张褐黄色的瓜子形的脸上,布满皱纹和老年斑点,依稀还能看出老人年轻时,也是一个俊巧漂亮,做事麻利之人。

邻居们闻迅看热闹似的赶了过来,政协文史办原主任冉从安向大家讲明来意后,召集乡亲们、采访组与老人及其儿子一起合影留念。然后我们开始了正式采访。

“老人家今年多大岁数了?娘家哪里的?姓什么?叫什么名字,识不识字?多大嫁到毛沟村的?”

在我们多次高声问讯后,老人只简单地回复到:娘家王营村,姓王,没上过学,21岁嫁到毛沟。从她大儿子拿出的户口薄上看见老人出生1914年5月25号。

“嫁到毛家,毛家当时家里是什么状况?丈夫作为中共地下党员情况知道点情况吧?划成地主成份,全家被迁到光化办韩沟村后是个什么情况?丈夫下世后,你一个人是怎样教育子子的?”

可是老人岁数太大,长间时不与人交流,耳朵背,反映不过来,或记不起来,或不愿提起辛酸的往事,几乎回答不了什么。我们请坐在她一旁的大儿子代替回答。看起来老实本份,满头花白,身体还算硬朗的大儿子,当年受的打击和伤害不小,说话做事有些木讷迟钝,只是憨厚的笑笑,与去世的兄弟俩一样不善言词,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,只有请知道点情况的乡邻们回答。热情的乡亲们七嘴八舌地说开了。

“我们这里交通闭塞,岗地贫瘠,种庄稼望天收。人们终年脸朝黄土背朝天,起早贪黑,幸苦劳作,一家老小仍填不饱肚子。毛玉声爷辈们有几亩,勤扒苦干,省吃俭用,置点农具耕牛,用土坯和乱石块,盖了一座四合院,条件相对好点。老人嫁过来时,一大家子二十几口还在一起生活。

妯娌几个轮换着做饭,纺线,织布,喂养家畜,和缝补浆洗,相处的还很和睦。堂兄弟们很小,就跟着父母下地劳动,学干庄稼,割草,放牛。被划成地主成份后,搬到光化办韩沟,都是方圆邻村,离得不远,对老人一家在那里的情况,略有耳闻。一家被强迫干重活,受批斗,挨打骂,在那年代是少不了事。平反搬回来后,七十多岁的人了,左右邻舍,有个红白喜事,都积极前去帮忙。特别是老人针线活好,经常给邻居的小孩做双鞋子,缝个衣裳。”

从村民们一鳞半爪介绍中,只能粗略地了解老人的大概经历,老人毕竞与村民们年龄差距大,时间又久,中间迁到外村多年,知道的情况不是很多,知道具体情况的人员,又已下世。但村民们普遍认为老人是一个很能吃苦耐劳和心地善良之人。

两个儿子去世后,给老人打击不小,身体已不如前。大儿子岁数已大,干不了农活重活,地给别人耕种。母子二人现在的生活来源,全靠政府的“五保费”和乡亲们的资助。村里为他们家里安了自来水,免除了她人吃水的困难。村民组长毛宏太自己掏钱为经常为老人家里出每月五六块的电费,夏天下大雨房屋漏雨,又安排人帮忙拣漏子。

老人大半生经历坎坷。现在健在大儿子伺奉着老人的一日三餐,早饭是白米稀饭和包谷糁糊涂,中晚餐是面条蒸馍,没有大毛病,女儿定期回来一趟,为母亲擦拭换洗,外孙们也经常来看望外婆。儿女们的孝顺,还有政府的补助和乡邻的帮助,使老人得以安享晚年。

在我们快要结束采访时,这位历经沧的桑老人,叫儿子拿自己做装老寿衣和绣花鞋,让我们观看,似乎在告诉我们,经历了百年风年风风雨雨,和各种坎坷,现在再大的磨难,在她眼里都是过眼风烟,自己怀着坦荡的心情,像瓜熟蒂落一静等着死神和驾鹤西去。让我们深深感到,老人百年风雨人生,也是一个时代变迁和社会变化的缩影。

我们带着对老人的敬意和祝福离去,来到村前的老井。这眼老井有几百年历史。井台由一块圆形厚青石凿成圆孔而成,雕龙画凤的方形井栏石柱,在文革中被当成牛鬼蛇神拆毁。青砖砌成的圆形井壁,青苔斑驳。井水离井台不高,清冽照人。就是这口甘泉般源源不断的井水,滋润着世世代代在这里繁衍生息的人们。据说,井旁原来有一棵十七八米高,五六个人合围才能抱住的好几百年的大楝树,成群结对的鸟儿在高大常绿的树冠上安营扎寨,生儿育女。可惜六七十年代被锯掉,做了镇中学桌椅。井西北边是一片萧瑟寂静杨树林。回望这个只二三十户人家的村庄,青砖黑瓦与土坯房,错落有致地建在岗坡上和路边上,房前屋后的剌槐,杨树,柳树和其他杂树,枝叶尽落,在冬天云层低沉灰暗的天空下,显得有些空旷冷清。村外是连绵起伏一望无际的绿色麦田。

就是这个与鄂西北岗地千百个小村庄毫无二致的毛沟村,近代以来,经历了大革命的洗礼,人们几千年封闭落后的思想观念得到启蒙和开化,开始追求自己翻身当家做主和幸福的新生活,先后出了毛竹亭、毛子杰、毛大喜、毛明钧、毛大生、毛大有、毛明万、毛歧山、毛宏举、毛明聪早期中共地下党员,还有毛亮,毛宏显等名人和人才,为国家和社会做出不朽的贡献。老人,老井,老树,既是百年沧桑风云的见证,又如一幅历史悠久水墨画,深藏于人们的记忆。